一、寒门子弟期货资金配资,要怎样逆袭?
永和元年(公元345年),我们大晋少有地过上了一段最起码表面安宁的日子。
北方的胡人不会贸然过江对我们的首都建康(今南京)造成威胁;而长江上游的荆州,最近几年由前国舅家族庾氏一族控制着,也不会有什么造次。
真是天凉好个秋啊!好到什么程度,好到我们的荆州刺史庾翼先生,上个厕所的功夫,不知道怎么就生病了,背上长脓疮,很快就死了。
庾翼先生是庾氏家族当时的家主,他死了,在此前一段时间里掌控朝政的庾氏家族,总算是要渐渐谢幕,该找另外的人来接班了。
荆州刺史这个位置,该找谁来坐?
庾翼生前,曾特地向朝廷写过申请,希望由他的儿子继续镇守荆州。但朝廷公卿们都说,不行。
荆州地处建康的上游,又扼守着北方敌国的进攻路线,是国家的重镇。庾翼的儿子庾爰之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公子哥儿小白脸,怎么能让这样的人为国镇守门户?
不行,万万不行。
那该找谁呢?建康的那些大人们看来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展开剩余96%他就是桓温。在桓温的身上,建康的世族大人们,看到了三个优点。
第一,桓温大概很忠。他的爸爸桓彝是个忠臣,在乱臣苏峻造反的时候,桓爸爸困守孤城,最终不屈战死,为国捐躯。这种父亲培养出来的孩子,总该是个忠臣吧?
第二,桓温大概很孝。桓彝被人害死那年,桓温才十五岁。等到他十八岁那年,就立马带着刀,去把仇人的儿子给杀了,一人砍爆对方三兄弟,简直可以和前朝另一个“孝子”吕布一人独退“三英”相提并论了。
第三,桓温大概很义。不消说,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就敢英勇地杀去仇人的家里,那想必是热血方钢的义气仔女,才做得出来的啦。
总之,忠、孝、义三美并全,再加上桓温本人相貌也确实非凡,他迎娶了我们的南康长公主。公主可是我们当朝皇帝小
司马聃的姑妈啊,四舍五入,桓温同志也是我们的皇亲国戚,绝对的根正苗红,信得过。
但以上种种,都还不是桓温最重要的优点。桓温最吸引人的地方,还是他那浑身上下无法阻挡的“寒门”气息。
对,桓温现在是个孤儿,兄弟不多,桓氏家族在江东并没有什么名气,更没有任何实力。一直到桓
彝战死沙场,建康的大人们才稍稍开始注意姓桓的这一家子。大人们甚至不知道桓温的祖上是谁——家世,在我们大晋官场,可是很重要的。而桓温一家,连自己的祖先是谁都不敢提。再看看他们的姓氏,桓,这可是和我们大晋开国的宣皇帝司马懿有着血海深仇的老冤家啊。
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事变,夺取前朝政权的时候,那个翻墙跑出去向政敌曹爽告密的“智囊”,不就叫桓范么?
假如桓温确实就是桓范的后代,那他肯定不敢对别人说。说了,在咱大晋岂不是社会性死亡啊?
建康的世族大人们,看准了这一点,算盘打得噼啪响。荆州这个地方,是一块肥肉。谁控制了这里,谁就能手握一把利剑,悬在建康每一个人的脖子上,让人胆寒。所以,荆州这个地方,他们不想让它落入哪个大家族手里。
否则那个家族就太厉害啦,那样不行,建康大人们都明白,平衡才是最美妙的。
那样,把荆州交给那些寒门的臭流氓,不就行了嘛!找那些人丁稀落的寒门家族,甚至是没有“家族”的孤儿,让他们去上游做刺史。这样,他们很难在朝廷里安插自己家族的人做内鬼,荆州对建康的威胁,自然大大降低。
建康的世族大人们,再也不想做回以前那个噩梦——那时候,王敦大将军在荆州,手握重兵;王导丞相在建康,把持朝政;连我们的皇帝,都要主动让出半边龙座给王丞相,让天下人都耻笑我们大晋天子是和王家“王与马共天下”。
再也不要这样了,荆州这地方,一定要让寒门二流子来做刺史!
二、同类之人,更为可恨
因为寒门出身,桓温这个寒门子,在讲究出身,被后世史家定性为“门阀政治”的东晋朝廷里,阴差阳错地掌管了荆州。
话虽如此,桓温的上位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在正式任命之前,朝廷就已经有人对这个任命颇有微词。
有人说,荆州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被庾氏家族掌控着,而且庾翼死之前又说过让自己的儿子接手荆州。朝廷贸贸然安排桓温这样的寒门愣头青去上任,真的能镇得住庾氏吗?
当时的侍中何充却说:“放心好了,桓温那小子,有事真敢上,他一定能守住国家西部的门户。”
对,当初力主桓温担任荆州刺史的人,就是何充。
“能当然是能,就怕以后你们谁也控制不住他咯!”
一个人在阴阳怪气,反对何充的安排。
他叫刘惔,一个和桓温有点像的人。
哲人有云,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放到东晋时代,就要这样子说:兴盛的门阀总是相似,而衰败的家门各有各的衰败。
刘惔的家族在北方的时候,也算是名闻一方的大家族。但衣冠南渡之后,刘家的人大概只有很少人安全渡江。过江后寄居在京口的刘惔,只是和妈妈一起住。
这样的家庭,也必是贫穷的。穷苦的刘家难入世族子弟们的法眼,很少有人认识刘惔,只有过去的丞相王导看得起他。
刘惔和桓温,同样都是被朝廷看中的人。朝廷看中他们的,是他们家族的势孤力寡,不能形成强大的政治力量,像过去的王氏家族、庾氏家族那样,成为一头很可能颠覆建康政权的怪兽。
刘惔说,不能让桓温这样的强人占据了地利之便,否则将难以克制。
这也确实是需要注意和提防的。
那怎么办?建康的大人们拍拍脑袋,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方法:我们再派一个人去荆州,控制着更为关键的地利,掐住桓温的命门,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另一个寒门二流子。为啥?势单力孤啊,孤儿仔好欺负,容易控制啊。
于是,刘惔就被选中了,成为这个重要位置的不二人选。朝廷在任命桓温为荆州刺史、都督
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
的同时,也任命了刘惔为监沔中诸军事、领义成太守。
这两个官职所管理的地区,大多在襄阳的附近。至于襄阳,懂的都懂,那就是荆州的精华。荆州之所以如此重要,就是因为拥有像襄阳这样的城。
她扼守在中国南北对峙的防线上,最重要的那个关口。
于是,桓温和刘惔这两个寒门孤家弟子,在荆州成为了同事。
但近似的出身,并没有让他们相惺相惜。反倒是刘惔之前说过桓温的坏话,又被朝廷安插在捏着桓温命门的位置上,让桓温非常不喜欢这个人。
同样的,刘惔也不喜欢桓温。
有一年冬天,下大雪了。桓温想趁着这场大雪出去打猎,在刘惔和朋友喝茶吹水的地方路过。刘惔看桓温大雪天的穿得很少,就问他:“老贼,你穿得人模狗样的要去干啥?”
桓温只能笑笑说:“我不穿成这样,你们这些人哪能舒舒服服地坐着喝茶吹水?”
桓大司马乘雪欲猎,先过王、刘诸人许。真长见其装束单急,问:“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曰:“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
我们都知道,大晋的世族子弟们,总是风流倜傥,天天不务正业,并且要花好大功夫去和别人清谈讲玄的。这段轶事后来被记录在《世说新语》里,成为了一个典例。
看,桓温一个寒门弟子,总是被世族的公子哥儿嘲笑;但就是桓温这样精明能干的寒门弟子,在隆冬的寒雪中,苦苦地撑起了我们大晋的半壁江山。
大家都想当然地,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带头嘲笑桓温的刘惔,也不算什么世家公子哥。他和桓温都是在往上爬的寒门子弟,都是被门阀世族摆弄的寒门子弟。
同类未必是朋友,同类有时候更是要命的敌人。
穷孩子就要比别人多跑两步,寒门子就必须比那些世家子更努力。桓温没有满足于荆州刺史这样“看门狗”性质的官,他还要再往上爬。
想往上爬,请先往西爬。沿着长江溯流而上,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在等着桓温。
西蜀的益州地区,现在并不在东晋朝廷的手中。巴氐人李势的成汉国正盘踞于天府之国,也是国家上游源头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桓温决定,为我们大晋铲除这个敌人,于是带兵,溯江而上,讨伐成汉。
大家都说,桓温太莽撞。人家李势祖孙几代人,在西蜀割地为王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三峡地势复杂,官军逆流而上,哪有那么容易打败敌人?
唯独刘惔笑着摇摇头,对大家说:“他肯定能把西蜀打下来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为什么?那条赌狗,我看他玩牌就知道了,不是稳赢的局,都不下押的。打仗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稳赢的话,他会出兵吗?我现在只是怕,桓温打下西川之后,朝廷就真的没人能制服他了。”
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叶,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唯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
刘惔再一次精准地预判了桓温的行动。永和三年(公元347)的二月,桓温大军杀到青衣(今四川乐山),都还没到四月,就已经攻克了成都。
在成都收拾了大约一个月,桓温班师回朝。回到荆州之后,等待他的,是建康的大人们,既不服气,又不能不做,最后只能心怀鬼胎的嘉赏。
他们终于知道,桓温不是个容易被摆布的强人。
三、喷子当世,确实“咄咄怪事”
刘惔是朝廷安插在桓温胳肢窝底下的一根针,但他没多久之后就英年早逝了。史书没有明确记载他亡故的时间,只说了他病死的时候只有36岁。而《资治通鉴》在桓温西征益州之后,就再也没有记录刘惔的事迹。
桓温很轻松地就熬死了一个竞争对手。
但建康那里的大人们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范,他们又找到第二个人来制衡渐渐坐大的桓温。
桓温的第二个对手,就是殷浩。
殷浩来自陈郡,往后的陈郡殷氏确实是颇有名望的豪门。但殷氏的兴起,恰恰是在殷浩这代人才开始的。而在殷浩之前,殷氏家族里也就只有他的爸爸殷羡做官时的一些逸事被记录下来。看来,殷氏家族在当时并不算很强盛的门阀世族。
殷浩之所以被朝廷看得起,是因为他很会清谈。
所谓清谈,是东晋士人的一种文字游戏。论辩双方你来我往,围绕一个既定的话题,展开一场像辩论赛一样的攻防。在我们大晋,士大夫光是讲孔老夫子的仁义和浩然之气,是不入流的;精通老庄的玄妙,在清谈中辩倒对手,才是东晋官场中最基本的“soical”。
顺带一提,桓温这样总是被当作“老兵”、“大老粗”一样的人,也会清谈,不过水平不算高,只够勉强凑合,在清谈会里总是被鄙视。
殷浩只会讲玄,被朝廷委以重任之后,想到的对抗桓温的办法,居然是组织北伐。
他的思路倒是正确的:桓温风光一时无两,不就是因为他一口气平定了西川,为国家收复故土,极大地增加了人均土地面积么?
殷浩如果在收复故土这件事上做得比桓温更好,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此时,恰好北方的赵国皇帝石虎年老衰弱,几个儿子开始为了皇位在各怀鬼胎;更北方的慕容鲜卑也在虎视眈眈,石赵的衰败之象已经显露。建康的大人们也认为,现在是收复故土,北伐中原的时候了。
在殷浩之前,朝廷已经让太后的父亲褚裒率军北伐。
褚裒虽然完全不懂军略,但随便拉着三万人一打,竟发现北方故土的乡亲百姓们都来投奔了。他们南望王师一年又一年,把脖子等长了,把秋水望穿了,终于等到大晋的北伐王师,纷纷箪食壶浆出来迎接。
可惜褚裒没那本事,石赵的将领只是带了一支偏师,就把他打回去了。千千万万想要跟随王师南下的老百姓,在江边被褚裒抛弃,二十多万口人就这么在江水的北岸,被胡骑抢杀,死伤惨重。
即便有了这样的教训,殷浩依旧没有警惕。永和六年(350),殷浩以扬州刺史身份,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接过了朝廷的北伐大旗。
次年,桓温也写了份报告给朝廷,称自己也要北伐。但报告交上去之后很久,都没有答复给到桓温。桓温明白自己是被朝廷摆了,朝廷只准由他们扶植的殷浩去北伐,不让桓温再独占军功。
还好,殷浩依旧不顶事。桓温知道殷浩是个什么样的窝囊废,小时候,大家一起骑着竹马玩,每次桓温骑腻了的马,丢在一边,那个殷浩就屁颠屁颠地去捡来玩。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有出息呢?
殷侯既废,桓公语诸人曰:“少时与渊源共骑竹马,我弃去,己辄取之,故当出我下。”续晋阳秋曰:“简文辅政,引殷浩为扬州,欲以抗桓。桓素轻浩,未之惮也。”
桓温下定决心,不等朝廷的命令,自己也拉起了一面北伐的旗帜,率军东流而下,屯驻在武昌。
朝廷听闻此消息,被吓了个半死。而殷浩呢,这个只有嘴皮子功夫的人,被桓温吓得连辞职信都写好了,交给建康的世族大人们。
大人们一看不对劲,马上派了有头有面的王家人,王彪之去劝服殷浩。王彪之一顿迷汤,告诉殷浩:你以为辞职就有用了吗?桓温现在已经盯上你了,他只要掌控了朝政,你躲到哪里都躲不掉的啊!
殷浩想了想,也对,学谁都不要学曹爽,还没打就投降,最后死相一定难看。
于是,殷浩鼓起勇气,管他有的没的,北伐!
但殷浩毕竟不是个会打仗的人,就算现在石赵已经分裂灭亡了,北方被西边的苻秦和东边的慕容燕一分为二,殷浩还是不会打。他不敢力争,只好“智取”,想了个馊主意。他悄悄派人去秦国那里收买一些人做“无间道”,找了半天,终于找到梁安、雷弱儿这两个近臣,说可以帮他杀掉秦主苻健。
殷浩信以为真,傻乎乎地带着人马杀向北方,等着和无间道来个里应外合,北定河山。
他也不去查清楚,自己联系到的两个“无间道”到底是什么来头:多年以后,当苻健真正嗝屁的时候,梁安和雷弱儿是几个顾命大臣之中的两个。
这样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给你当内鬼啊!
结果可想而知,殷浩不止连苻健的一根毛都伤不着,甚至还被自己的羌人前锋姚襄阵前反水咬了一口,大败而归。
桓温躺在荆州,什么都没做,殷浩自己就败了。一封封告状信,从荆州到建康,像雪花一样飘落,控告殷浩应该为北伐的失败负责。殷浩这个败家仔确实帮不过,没有办法,建康的大人们只好罢黜殷浩为庶人。
被废黜为庶人之后,殷浩整个人就颓了,天天呆在家里,什么话也不说,只在空中用手指在比划,好像是在写什么字一样。家人们在旁边仔细地看了很久,终于看明白他在写什么。
咄咄怪事。
怪?一个让国家损兵折将,错失北伐中原大好机会的罪人,受罚被免为庶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怪?一群天天就知道讲玄的吹水佬,族谱写出来分分钟比《史记》还要厚,却啥也不会干。当他们觉得桓温这样的寒门二流子将要威胁自己地位的时候,就把刘惔、殷浩这样的人推出去做炮灰,白白让国家受损,让百姓丧命。
这样荒谬的事,难道不是更怪?
桓温并没有针对殷浩,他被废黜为庶人之后,桓温也说了句公道话:“殷浩这人倒也没这么坏,只是朝廷用错地方而已,该让他在中枢当个仆射、尚书令之类的官职,以他的能力,不就能让百官同心和睦了吗?”
桓温不止是这么说,更是这么做。他写信给殷浩,说要举荐他为尚书令。殷浩起初很高兴,欣然打算接受。但拿起笔,准备写回信的时候,又愣住了。
以前,叫他抛头露面出来做扬州刺史、做都督徐兖等诸州军事的,是建康的大人们,他们只是想让殷浩制衡桓温。
现在,叫他去建康做尚书令的,是在荆州的桓温。
他又想让殷浩在建康替他做什么?
殷浩也不是蠢猪一头,他很清楚,如果答应了桓温的举荐意味着什么。他把桓温的信,看了又看,反反复复地把信摊开,又折好,摊开,又折好,十几次之后,竟然还是不知道怎么给桓温回信。
最后,他居然给桓温回了白纸一张。
烂泥扶不上壁,桓温也生气了,对殷浩这个人彻底失望,从此绝口不提提携他的事。最后,殷浩就这样作为一个庶民,两年后,平凡地结束了他那也算曲折坎坷的一生。
接任扬州刺史一职的,是王述,来自山西太原的老王,虽然不是琅琊那支老王的成员,但也是个门阀世族的公子哥儿。
与此同时,就在殷浩死的那一年,也就是永和十二年(356),桓温已经在进行第二次北伐了。
桓温毕竟是个强者,第一次北伐,就打到了灞上。长安已经近在咫尺,老百姓都哭着鼻子,拉着牛端着酒,夹在道路两边,欢迎着桓温率领的官军。
“真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见到我们大晋的官军啊!”
此时,距离长安第一次沦陷于胡人的手中,已经四十年过去了。当时还活着的汉人百姓们,当然希望桓温能光复中原。
但桓温没有这样做。他虽然和秦军打得热火朝天,甚至意外射杀了秦国的太子苻苌。即便这样,他都没有迅速入关。
不久之后,他就撤军回去了。
现在,他又开始了第二次北伐。这一次,大军从江陵出发。
北望神州,大好河山被铁蹄踏碎,曾经美好的家园都沦为废墟,桓温拍着大腿,慨叹地说:“让中原沦落敌人之手,满目疮痍遍地废墟,王衍和他那群狐朋狗友难道不该负责吗!”
王衍,是大晋王朝还在中原时的司徒,也是我们大晋逃到建康时的王导丞相、王敦大将军的亲戚。
王衍是个清谈高手,但同时也是个废物。他在位期间完全不管朝政,就连敌人石勒都看不起他,抓住王衍之后就把他给活埋了。
桓温无缘无故骂起王衍来,他的下属袁宏不明白上司的玄外之意,居然反驳:“国运自有兴衰,也未必是个别一两个或者一群人的过错造成的吧!”
“你懂个卵!听说过刘景升吗?他养了头大牛,一千斤重,每顿要吃比其他牛十倍多的伙食,却从来没让它犁过一寸地,曹操征服荆州之后,二话不说就把这头废牛杀了请士兵吃,没有人不拍手称快的!”
袁宏吓得整个人都掉色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怕自己也要成为故事里的那头牛,被桓温杀了。
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虎率尔对曰:“运自有废兴,岂必诸人之过?”桓公懔然作色,顾谓四坐曰:“诸君颇闻刘景升不?有大牛重千斤,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荆州,烹以飨士卒,于时莫不称快。”意以况袁。四坐既骇,袁亦失色。
还好,桓温并没有真的拿袁宏怎么样。
大家在惶恐之中,总算反应过来,桓温并不是无缘无故要追究王衍的历史责任。
他只是想骂窝在建康里的那一群,和王衍一样、甚至还是王衍亲戚朋友的门阀子弟们。
他们都是一群废物,像千斤牛那样只吃不干活的废物。只配拿来杀了,给士兵或者老百姓们今晚加餐。
当然,桓温也很可能是在专门针对地骂殷浩。
多年以前,前荆州刺史庾翼还健在的时候,也曾经用王衍做例子,劝殷浩做人要务实,不要像王衍那样徒有虚名却对国家没有半点用处。
那时候,桓温和殷浩都还没有发达,已经因为才学而名闻天下的殷浩却不被庾翼重视。
庾翼在那时候,就已经看准了桓温才是值得国家重用的人才。
假如桓温知道庾翼早就用过王衍这个反面教材来训导殷浩的话,值此北伐之际,他指桑王衍,实际骂的是哪棵槐树,已经显而易见了。
四、假装在思念的故乡(范汪、袁真)
殷浩倒了,但桓温依然未能达成自己的心意。
桓温第二次北伐,也成功地获胜了。那个把殷浩杀得落花流水的姚襄,被桓温反过来杀得落花流水,败逃去了。桓温的北伐军收复了洛阳,找到那些埋藏着大晋各位先帝的陵墓。这些陵墓都已经年久失修而荒败了,桓温让人把它们修葺好,告慰了那些在天之灵:
你们的子孙后代们,在江南的建康活得很好,并且,很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桓温请求朝廷派谢尚来镇守洛阳,但他没有来,说自己病了。谢尚是门阀的子弟,是真的生病还是从不知道哪里骗来了假病历,就没人知道了。
反正整个建康也没有谁敢现在来洛阳。
桓温当然知道他们不敢来,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有想要留在洛阳的意思。北伐固然是伸张民族大义,但更重要的,还是桓温自己的小算盘。
趁着北方混乱的这段时期,我们大晋发起过多次北伐。只要不是桓温主导的,全都一败涂地;而桓温亲自带队的,就算不能真正地北定中原,也好歹能杀出一番名堂来。
现在,不管是桓温,还是建康的大人们,都已经清楚一件铁一般的事实:整个东晋的百官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他桓温一个人那么能打。
升平二年(358),原豫州刺史
谢弈去世了。有人举荐让桓温的二弟桓云顶替刺史之职,却被王彪之用一个理由反对了。
“桓温已经占了荆州,还想怎样?难道要我们大晋所有士兵都听他们桓氏一家的指挥吗?那不是长治久安的办法,不行,万万不行。桓云是个好同志,但我们不能这样安排,找过别人吧。”
结果,豫州刺史之职,最终由谢万出任。
谢万就是前豫州刺史谢奕的亲弟弟,那个借病不肯去镇守洛阳的谢尚的堂弟,不用过多介绍,姓谢这家人,毫无疑问是豪门。
同样,否决桓云的王彪之,是王导的堂侄子。“王与马共天下”,在我们大晋,姓王的是真很恶的。
但现在,他们只能死死地保住徐州和豫州,然后困守在建康,阻挡桓温向权力巅峰宝座迈出的脚步。
大家都相信,桓温果然像昔日刘惔说的那样,无人得制了,他想要篡位。
桓温自己也不装了,反正他占据着上游荆州,又有北伐胜利的声望,可以一步一步地图谋东进。
徐州和豫州,成为了最关键的地方。
东晋的徐州豫州,和历朝历代是不同的。在其他时候,徐州和豫州这两个地方,大抵相当于今天的山东、河南等地。但这两片地方,现在都落入了胡人的手里。我们大晋王朝逃到了南方的建康,很为大家着想。为了缓解大家的思乡之愁,也是为了我们大晋自己的面子,衣冠大夫们在首都建康两边,分别割出一小片地方,用来安置那些从北方逃回来的侨民,并且把这两片地方命名为“豫州”和“徐州”,相当体面。
并且,不仅是这两个州,还有诸多在更北方的“幽州”、“兖州”,通通都被塞进这里来。
巴掌大的地方,居然差点重新囊括了“九州”大地。北伐,还伐个屁,这里不就有“全中国”了吗?
确实如此,只要桓温拥有了现在的徐州和豫州,就相当于把大晋几乎所有的兵力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些让衣冠大夫们假装自己仍然在思念故乡的地方,成为了桓温和朝廷之间的斗兽场。
桓温先向徐州下手,因为此时的徐州刺史范汪,是个寒门之中的寒门,容易对付。
范汪的父亲很早就死了,他六岁的时候过江南渡,在外公家寄养。十三岁的时候又死了妈,连邻居都替他可怜。不仅如此,范汪的外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在范汪长大之后,连学费都交不起。范汪只能用烧过之后的炭棍当笔来写字。
是的,建康的大人们总是这样,扭扭捏捏,故作姿态。外地那些重要的刺史之位,如果他们谁也拿不下来,就会推一个寒门二流子出来,替他们做守门狗。
范汪如是,桓温亦如是。
但桓温和他的寒门同类们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看门狗和看门狗之间的斗争你死我活。范汪担任徐州刺史的时间都不足八个月,就被桓温废为庶人。
方法很简单,桓温约他一起北伐,范汪没法满足桓温的要求,迟到了。其实事后看来,桓温自己也没有实际的行动,但反正范汪就被定罪了,然后免官。
多年以后,已经谪居许久的范汪因事路过桓温的府邸。桓温以为范汪是要来投靠自己的,连忙和自己的属下商量,该给范汪一个什么官职。结果,范汪居然说,我有个亡儿埋葬在这附近,今天来,只是去拜祭他而已。
桓温大失所望,本来的兴致勃勃一下子就浇灭了。
范玄平为人,好用智数,而有时以多数失会。尝失官居东阳,桓大司马在南州,故往投之。桓时方欲招起屈滞,以倾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誉,桓谓远来投己,喜跃非常。比入至庭,倾身引望,语笑欢甚。顾谓袁虎曰:“范公且可作太常卿。”范裁坐,桓便谢其远来意。范虽实投桓,而恐以趋时损名,乃曰:“虽怀朝宗,会有亡儿瘗在此,故来省视。”桓怅然失望,向之虚伫,一时都尽。
这件事被记录在《世说新语》的时候,范汪被冤枉了。作者说他本来就是想来投靠桓温,又爱惜自己的名声,所以才扭扭捏捏说这种话。
其实并非如此,后来,范汪的孙子范弘之对别人说,爷爷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国家没有正义之臣。
换言之,就是范汪不肯和想倾覆建康政权的桓温合作,所以才被搞下台的。
同时,朝廷的另一个守门员,豫州刺史谢万也是个不顶事的家伙,他才到任三年左右,就死了。建康的大人又得调派别的人来镇守徐州和豫州。
隆和元年(362),由庾希出任北中郎将,领徐州、兖州刺史;袁真为西中郎将,领豫州刺史。
庾希的庾还是前面那个庾,世族。
袁真的袁,据传是陈郡袁氏,从西汉开始就已经声名赫赫。但这个说法源自一本鬼神小说《幽明录》,信不信,随你。
对这两个人,桓温依旧有办法。
首先是庾希。桓温想办法调走了他,换另外一个门阀世族的子弟来担任徐州刺史,这个人是
郗愔。郗氏家族的“初代目”郗鉴是徐州流民军团的初代头领,一直都是朝廷坚定的追随者,郗氏家族在这里发迹兴家的。换郗愔来做徐州刺史,朝廷并没什么意见。
但他们算漏了,郗愔的儿子郗超,是桓温的跟班。
有一次,
郗超
把父亲写给桓温,信誓旦旦说要一起戮力王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意思的信撕裂成不足一寸长的碎纸片,然后照着父亲的笔迹重新写了新的回信给桓温,直说不行了老夫不行了老了不中用了眼又瞎耳又聋周身风湿骨痛还肾亏,不如徐州刺史这个位置,还是让你来做吧!
桓温收到回信,乐不可支,立马把
郗愔给调走,然后亲领徐、兖二州刺史。
至于袁真,桓温用的还是老办法,北伐。
桓温总是怂恿竞争对手去北伐,然后等对方失败,再到建康参他一本,逼他下课。这是桓温常用的伎俩。
但这一次,桓温自己也一起北伐。
因为他听闻,燕国的太宰慕容恪去世了。这个国家一直以来就在靠这个贤明的皇叔在苦苦支撑,现在慕容恪死了,桓温相信,北伐一定能取得一个好结果。
这是桓温第三次北伐,北伐结束之后,他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
坏消息是,他吃了败仗。燕国原来还有另一个厉害的皇叔,慕容垂。桓温之前北伐从来没输得这么惨,慕容垂趁着桓温补给不足而被迫后撤的空档,狠狠地踹烂了他的屁股。
好消息是,袁真在这次北伐中没能完成打开水门的任务,被桓温抓到痛脚。
本来就因为打败仗而心情不好的桓温,愤怒地将所有的黑锅都甩到袁真的头上。桓温又向朝廷打小报告,参袁真一本,将他贬为庶民。
袁真不是小羊羔,他不吃这样的冤屈,直接据守寿春,投降了燕国。
寿春可是重镇,千万不可丢失。为了讨伐叛臣,朝廷还得依赖桓温。这一次,他们终于不得不妥协了,将豫州刺史一职,让给了桓温的儿子桓熙。
他的拼图终于凑齐了。
桓温他就是想篡位,他不掩饰的。有一次,他在家里躺着无聊,突然觉得大好时光被浪费了,说:“这幅鬼样子被司马昭、司马师看见了,不得笑死人!”翻来覆去之后,又突然坐起来:“不能流芳百世,难道还不能遗臭万年吗!”
现在,遗臭万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当下的皇帝司马昱,就是桓温立上去的。虽说司马昱是个皇帝,但自知不过是桓温的傀儡。看见桓温的时候,他自问是守不住司马家的江山,禁不住落泪了。
而桓温,前一秒还在说自己要遗臭万年,后一秒,又心软了,惭愧起来,一个字的狠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他大可以举兵杀向建康,当年的王敦和苏峻,本事没他强,地盘也没他大,都成功了。桓温但凡学习一下这些“前辈”,九成九也是可以成功的。
但他看见,在皇帝的身边,那些风流的门阀子弟们,依然牢牢地团结在皇权底下。一个叫谢安,一个叫王坦之,他们这对姓氏,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里的“王谢”。
这两个人,一直在桓温面前,用尽各种手段,或阳奉阴违,或拖拖拉拉,总之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让桓温受九赐,阻止桓温在篡位的路上完成迈向终点的最后一步。
最终,桓温放弃了。
王谢堂前燕,现在还不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接连斗败了刘惔、殷浩、范汪这样的寒门子弟,但得不到世家门阀的支持,不管桓温喝干多少个寒门对手的血,终归是无法撼动门阀子弟在建康的地位。
桓温终归还是死了,老死的,一个时代又终结了。
还好他没有像王敦、苏峻那样,以一己私欲动乱国家。他虽然是个野心家,但在他搅动东晋朝政时局的这几十年间,国家居然没有出现任何分裂的动荡。并且,在桓温死之前,还特地嘱咐过他的弟弟们,不要去找王、谢等人算账。
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这时候,北方的秦国已经统一了北方。很快,他们的雄主苻坚将会挥师南下。好在,桓温死之前留下的遗言,是让弟弟们好好和建康的王谢大人们合作。
然后,我们大晋王朝,才能赢下那场惊心动魄,后来被后世写进历史教科书的经典大战。
淝水之战胜利的基础,从桓温放弃迈出走向帝位最后一步时,就已经奠定了。
说明:
1、关于本文中出现的部分人物到底算“寒门”还是“豪门”,本人只是凭借个人阅读经验判断,可能个别人会出现偏差,但不影响主题思想。
2、桓温一族是桓范后人一说的详考可参阅《东晋门阀政治》。
参考资料:
1、房玄龄.《晋书》
2、司马光.《资治通鉴》
3、刘义庆.《世说新语》
4、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
5、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
6、刘义庆.《幽明录》期货资金配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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